蕴含了一些信息量的过渡章节，格邓那『锅与火』般的两个月就要正式拉开序幕啦。
12.戈德里克小镇（3）
傍晚的戈德里克小镇，阳光即将从地平线一端褪去。
这是一天当中最让格林德沃觉得享受的时刻。吸血鬼憎恶阳光热爱夜晚，格林德沃却恰恰相反。他喜欢太阳，正午的阳光太过灼热，傍晚的阳光则相对温和，即将到来的黑夜大大降低了夕阳对于吸血鬼的杀伤力，让接下来属于暗夜生物的世界在这段交替时间内显得格外鲜活。
过去一百多年里，他有一半多的时间失去自由，被困在流放地德姆斯特朗——那是一处只有两种颜色的『极北之地』①。常年冰雪的『白色』和漫长极夜的『黑色』交替统治着那儿。如果不是那场差点重组世界的战争令德国人的潜艇发现了这块隐秘之地，也许现在的他仍困守囚地，日复一日地在与兽族、巨人的战斗中消磨自己永恒的生命……
『自由来之不易。』格林德沃闭上眼睛，享受着夏日里热风拂过面颊的惬意。
巴沙特家的二楼视野开阔，从窗口望出去，能将不远处的整片草坡尽收眼底。粗石砌成的矮墙在草坡上隔出几块不规则的四边形，几只绵羊分布其间。一个红头发少年正在清扫羊圈。他将粪便归拢到一处，然后挥动扫帚开始驱赶自家屋檐下的蝙蝠。
「滚！从我们家滚出去！」
阿不福思大声咒骂着那些倒挂在屋檐下的不速之客。帚尖上的尘土和羊粪屑趁着他大开大合的动作，纷纷落入山羊小子敞开的衣领及发丝间。他憎恨这些长着绒毛的小畜生，像一群偷窥者，觊觎着邓布利多家难得的平静。每当有成群的蝙蝠出现，就预示着妹妹的怪病又到了要发作的时候了。
格林德沃冷眼旁观着阿不福思的可笑举动。直到觉得有些无聊，他才跳下窗台，来到老旧木柜前挑选唱片。巴希达家的阁楼上全都是书：克莱斯特、荷尔德林、裴多菲、缪塞……犹如一座欧洲文学书库。格林德沃选中巴希达成为自己的『姑婆』多半是因为这个，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她家的现代化设备——巴希达是整个戈德里克唯一拥有唱片机和电视机的人，只是比起她的文学收藏，她对音乐的品味着实不怎么样。格林德沃挑了半天，才勉强从成堆的香颂和圣咏中找出一张理查德·施特劳斯的『变形』。他轻柔地把黑胶唱片从纸封套中抽出，放到唱机的圆盘上。
大提琴沉重的音色奏出了悲哀的基调，引得对面楼下的阿不福思也朝着这边投来视线。巴希达家一如往常大敞着门，这个老太太向来没什么安居意识。里面传出的音乐从以往甜腻的法语香颂换成了悲怆的古典乐曲。阿不福思听不出这是哪位名家的作品，只觉得自己烦闷的心情被旋律撩拨得愈发暴躁。他抬起头，看到二楼窗台边坐着一个金发少年，对方此刻也正盯着他。两人视线相触，金发少年冲他敬了个波兰式军礼，而阿不福思则狠狠挥动几下拳头作为回应。
阿不福思讨厌这些突然出现在周围的陌生人。自从父亲被判定为连环杀人犯后，他几乎快忘了所谓的『善意』是种什么感觉。所有人都在说『这并不是你和你母亲的错』，但转头又以探究的口吻说出『实在无法理解你们家是如何饲养出这头吃人野兽的』。
阿不福思受够了这套虚伪说辞。自己的父亲被以『恶名』盖棺定论，自己尚且无法为他申辩，而不怀好意的人还对这个家探头探脑，试图挖出更多染血的『内幕』，阿不福思便是在这样的愤懑中渐渐变成了一只刺猬。但凡是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陌生人，不论善意恶意，他都以胄抵之。而这个与蝙蝠一同出现的家伙，更是激不起他半丝好感。就算是热情的巴希达本人，阿不福思照样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看着阿不福思扔下扫帚、摔门进屋的背影，格林德沃冷哼一声。原本被山羊小子驱散的那些蝙蝠又聚拢起来，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屋檐下的空间——
那种『气味』变得愈发浓烈，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力量。
……
巴希达领着邓布利多回来时，黑胶唱片刚好播到乐曲的结尾。理查德·施特劳斯的『变形』创作于1945年，虽然名义上是作曲家心痛被战火摧毁的德国文化有感而发，但不少人认为这其实是为纳粹德国写下的挽歌。
葬乐般的旋律将音乐引入到平静的收尾部分，同时，邓布利多也将手上的重物搁在了巴希达家的桌子上。
——一切尘埃落定。
「谢谢亲爱的，你可帮了我的大忙。」巴希达向他道谢。
「举手之劳。」
邓布利多打量着客厅里的陈设。他之前从没参观过邻居家，不知道巴希达的家竟是一座丰厚的藏书库。
「您这儿有这么多书？」
「是的，喜欢的话尽管拿去看。」巴希达从袋子里拿出一罐柠檬味的水果硬糖递给邓布利多，「盖勒特他看书非常快，一天能翻完厚厚一本。可惜这镇上的人都不怎么爱读书——我是说那些阿米什人。可怜的盖勒特连一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找不到，不过现在好了，你回来了。」
巴希达一边说着，一边招呼邓布利多上楼。
「去跟盖勒特打个招呼吧，见到你他肯定很高兴，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需要朋友了。」
邓布利多点点头，跟着巴希达踏上木质楼梯。他心中有个疑问，需要亲眼见见那位『盖勒特』才能确定。但那样做也许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危险……
邓布利多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二楼。唱片播完后，整个二楼一片静谧。
「盖勒特？盖勒特？」巴希达一边呼唤着侄孙的名字，一边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内，除了靠窗那面墙正对着邓布利多家，其他三面墙上都钉着一人多高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书。地板上丢着两个抱枕，一摞书就堆在抱枕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最上面的一本倒扣着。邓布利多瞄了一眼，那是匈牙利作家莫里兹的『在上帝背后』。
他的心当下『咚咚咚』地狂跳起来——这一切都与自己当初在费戈图的盥洗室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哎呀，看来他还在睡呢。」巴希达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盖勒特的身体不好，太阳没下山前他是不会起床的，我可怜的小盖勒特……」
邓布利多警惕地问：「他不能晒太阳吗？」
「是呀。」巴希达点点头，「他有很严重的过敏，大城市的空气太污浊了，让他的病加重了，所以他爸妈才送他来乡下呼吸点新鲜空气。唉，盖勒特今年本来都该读大学了……」
『原来只是生病……』听巴希达这么说，邓布利多紧张的情绪略微放松了一些。
巴希达走到卧室门口，将门推开一道缝。
「看，盖勒特正在睡觉呢。」她怕吵醒自己的侄孙，尽量压低声音说话。
邓布利多凑过去，透过门的缝隙向内张望。卧室不大，靠窗的桌子上堆满乱七八糟的杂物，那是邓布利多熟悉的凌乱，他从前过寄宿生活时，室友的桌子也是这副德性——超英漫画夹着零食包装纸胡乱堆着；游戏掌机压在已经看得发皱的几本色情杂志上；墙根处有张单人床，床上鼓起个蚕茧般的鼓包，底下露出一绺金发；牛仔裤、运动T恤、洋基队的棒球帽就丢在床的周围……一切看起来跟大多数美国高中男生的房间毫无二致。
对比费戈多酒店阴森的盥洗室，这间屋子明显有人情味得多。邓布利多原本悬到嗓子口的心回落到了肚子里。看来这位『盖勒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少年，或许连那本『诗翁彼豆童话集』上的『盖勒特·格林德沃』也是个人类，金色死神不知从哪儿偷来了他的书，让这个名字跟着变成了自己的噩梦。
「我看我们先别打扰他休息了。」邓布利多说，「等明后天有空，我会再来拜访的。」
「那当然最好不过。」巴希达开心地说。
邓布利多关上门，随巴希达退回到走廊上。谁也没有听见，在房间门被关闭的一瞬间，从那个充满『人情味』的空间内，传出一记仿佛带着窃喜般的轻笑声音……
①极北之地：『Thule』（希腊语：Θούλη）古希腊神话中对于遥远北方极地的称呼。在中世纪出现的文献中，该地被认为在北欧。一战后的德国建立了以此命名的神秘组织『图勒协会』，致力于寻找雅利安人的起源。传说中「极北之地」生活着最为纯净的雅利安人，他们具有超自然力量，生活在神秘的地下区域，通过洞口与地面相连，只有乘坐特制的船只和潜艇才能进出。部分纳粹神秘主义者认为那是希腊神话中「希柏里尔」的所在地。纳粹许多高官曾深受『极北之地』传说的蛊惑，热衷于寻找这个虚无缥缈的雅利安人净土，但均以失败告终。
——tbc——